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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9章 挥锄

第259章 挥锄 (第2/2页)

很快,更多的部曲便被派了过来。
  
  这种乱子不是没发生过,整个村子一起闹事官绅们也见过,无非是打到这些刁民害怕。
  
  “啖狗肠,在我家的祖坟下闹事。”
  
  郭三十五郎也被惊醒,郭家已派了两百多田地上的部曲过去了,但本以为是对付些贱农,没有主家在坐镇,部曲们放不开手脚。因此需要他去镇住局面,告诉部曲们可以往死里打。
  
  “以往这种事都是涣叔来办,如今阿翁却都交代我,真是......”
  
  郎君就多劳心吧,我看往后也该由你来当县署的录事了。”
  
  “就怕宋勉要与我争,但我觉得他看不上到县署做事……..”
  
  带了些宅中的家丁出了回郭镇,很快便是新田了,那边正是一阵呼喊。
  
  郭三十五郎听了动静不由大怒,喝道:“棍子软了是吧?今夜不镇住他们,更无法无天了。去告诉他们,狠狠地揍这些刁民,不怕死人!”
  
  “是!”
  
  这片新田地势较高,还能看到东面的洛水,水渠便是从洛水引过来的。
  
  此时有几个家丁转头一看,恰见洛水上正有火光,还有人举着火把正顺着水渠走过来。
  
  “哪是什么?”
  
  “夜里泊船吗?”
  
  “不应该啊,这里不是码头,除了新田什么都没有。”
  
  郭三十五郎心中好奇,往前赶了几步,见对面过来的大概就不到十人。
  
  他遂大声问道:“哪家的?也是来帮忙镇压刁民的吗?”
  
  “什么刁民?”
  
  “之前占了我家新田的刁民,先告诉你,这块地是我家的,我家祖坟在北面山上。
  
  喊话间,对面也走得近了,已能看到他们火把上时不时往下滴的火油。
  
  其中为首一人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占田?”
  
  “不听劝的就打杀了罢!”
  
  郭三十五郎双手叉腰,自觉威风凛凛,仿佛有一县之主的派头。
  
  之后,他意识到方才那声音有些耳熟。
  
  “问这么久,你到底是说你是哪家的,莫不是宋家又想占地?不对,你不会是...”
  
 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,下意识把头伸长了,想在夜色中看清楚来人是谁。
  
  果然,那火把的光芒下,渐渐显出一张英俊又让人厌恶的脸。
  
  是薛白。
  
  奇怪的是,薛白装病离开了这么久,竟也没带来朝廷高官,他们说的金吾卫也没有,还是只有那几个护卫,怎还是从东面来的?
  
  “薛县尉,你倒还敢回....”
  
  “杀了。”
  
  “噗。”
  
  郭三十五郎话还没说完,夜色中已有寒光闪过,破风声起,他的脖颈已被粗暴地劈开。
  
  鲜血喷涌而出,洒在了他脚下的土地上。
  
  有些干涸的泥土沉默、迅速地吸干了鲜血,依旧无声,任人们为它争夺不休,土地始终沉默,用千万年的时间化解一切。
  
  包容,又显得不屑。
  
  薛白想要解决土地的问题,却不能这般包容。
  
  他除掉高崇得到了一些威望,但不够,偃师县的官绅们显然对他的敬畏还远远不够,连他清算田亩户籍的政策都要阻挠,而他还没开始抑兼并、改税制,只打算让隐田交税。
  
  或是因为这些官绅坚决不肯改变,或是因为还不够怕他……..那只好什么办法有效就用什么办法,不计后果。
  
  无流血,则不足以变革。
  
  赵余粮挥舞着锄头,渐渐忘了害怕。
  
  他也不管对方的人数比这边多,只想着如果能守住田就好了,不然他们一家子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。
  
  但心中还是有种田地要丢了的绝望感,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失去田地了。
  
  上一次是因为欠钱,他是在天宝三载欠收时向人借了五贯,以田地为抵押,没想到还了三年,越还越多,三年的收成填进去之后,他的田就丢了。
  
  白瞎了这名字,其实一辈子都没余粮,他婆娘则骂他“天生守不住财的命!
  
  去年冬天,若不是薛县尉设济民社收容了他们一家,他们便只能把小女儿卖了,不是他不心疼女儿,而是一家都快饿死了,而只有小女儿卖得上价…..
  
  此时回忆起当时考虑这些事的感受,赵余粮觉得有刀在心里绞。
  
  “娘的!我的田!”
  
  “打死他!打死个带头的,刁民就老实了!”
  
  随着部曲中有人这般呼喊,棍子遂全都朝着赵余粮招呼过来,把他往死里打。
  
  忽然,外面有人叱道:“我才是带头的,来打死我!”
  
  众人转过头看去,只见十余人举着火把过来。
  
  部曲们还在发愣,农人们却已经听出是谁了。
  
  “县尉来了!”
  
  “县尉来了!”
  
  走在前面的是老凉、姜亥,他们是提刀就真敢杀人,吓得那些部曲纷纷让开道路。
  
  “一群废物!”
  
  老凉开口却是骂起农人们来。
  
  “县尉供你们吃喝一整个冬天,让你们养膘。给你们造了带铁的农器,结果你们是没带把的?让人拿着棍子这么打?废物!”
  
  农人们抬头看去,见薛白也过来了,只是冷着一张脸,不再像平时那般温和。
  
  “县尉。”他们委屈地大喊起来。
  
  “喊有用吗?!县尉把田分给你们了,还要时时刻刻给你们盯着吗?”
  
  姜亥也是大骂,上前,一把夺过赵余粮手里的锄头,走向那些被他吓得还在后退的部曲们。
  
  不由分说地,一锄头就挥了出去,直接砸在一个带头的部曲脑袋上。
  
  “嘭!”
  
  杀人很难,但到了姜亥手里就是这么简单。
  
  周围众人都被吓住了。
  
  盆儿握紧了双拳,又害怕又激动,方才他用匕首扎人,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气势。
  
  “抢?!”
  
  老凉则上前喝道:“县尉让你等退下,不退者视为袭官,打杀勿论!”
  
  “还愣着做甚?打杀勿论!”
  
  赵余粮正感羞愧,闻言捡起一把铲子,叫嚷着便冲上去抡着乱打。
  
  铁铲砸破了欺辱他的人的躯体,血流到他的田地里,他忽然感到了安心。只要能守住这片田地,他就不用再把小女儿卖掉了。
  
  “抢田啊?来啊!”
  
  薛白终于看到了铁器挥舞的光芒。
  
  这与上次笼络漕工不同,漕工得了允诺,还得看他是与官绅站在同一边。换言之,那一点钱,还不足以让人卖命反抗整个偃师的官绅,或者说主人。
  
  得给地。
  
  用几个胡饼收买来流民到骊山刺驾,那是让人送死。得给了田地,让人能安身立命,让人知道自己在守什么东西,有恒产者有恒心,才是以后最坚定支持他的力量。
  
  薛白疯了。
  
  深夜,吕令皓匆匆赶往县署,路上提出了他对这些事的不少见解。
  
  “不就是几十顷田吗?没必要,他就一定要发在那些农户手里?有多少顷来着。”
  
  这种话听一听也就是了,其实吕令皓最清楚,这事关县署的权力,事关薛白与大户们谁先妥协。
  
  “他脑子里缺根筋,做事没轻没重的。就像疯子的力气特别大,一个道理,这种人狠起来特别狠,得避着些……哦,高尚人呢?”
  
  “去洛阳了。”
  
  “快,连夜派快马把消息告诉他。”
  
  “喏。”
  
  吕令皓快步赶到衙署,只见各家大户已经聚在署门前了。
  
  带着众人到大堂落坐,他摆摆手,心平气和地安抚了众人的情绪。
  
  “你们啊,太急了。一急,不就被牵着走了吗?薛白既然回来了,暂不抢田,继续原定办法软刀子割肉便是。我与郭录事做了许多年,何时激起过民变。”
  
  “莫再动武,将薛白请回县署议事,面上客客气气的。不听他的就是,把水源断了,花些钱拉拢了那些刁民,不就不闹事了吗?”
  
  “郭太公,你先莫哭,郭三十五郎死了不假,但你难道还能公报私仇不成?真打起来,万一你老人家出了好歹,反而由他说了算。慢慢理论,你德高望众,还怕了他吗?”
  
  “他火气旺,冲动,身后又有贵人罩着,与他正面冲突是最不智的。”
  
  这一点,吕令皓不必再多做解释,高崇就是轻易被薛白激怒了,加之牵扯谋逆大案,激烈冲突反而失去了地头蛇的优势。而吕令皓作为县令,行得正、坐得直,完全可以与世族们从容应对。
  
  薛白在,他们就联合排挤;薛白逃,他们就占据利益;薛白回来,无非是继续排挤。哪能因为对方一去一回而乱了分寸。
  
  一番安抚,各家世绅都冷静下来,议定且都回家去,当作无事发生。
  
  本就没发生什么,就是一些乡民争地,哄闹起来,薛县尉过去处置了。也没死什么人,县城也未起火,除了郭三十五郎死了,正好借此事拿捏薛白。
  
  末了,吕令皓道:“放心,在偃师县我们就是规矩。世间的规矩会偶尔被打破,但不会被打败,没人能打败规矩。”
  
  被派出来见薛白的是吕令皓的幕僚元义衡。
  
  他从一个个举着铁器的农夫队列中穿过,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。感觉面对的不是农夫,而是反贼。
  
  好不容易,见到薛白还穿着那一身青色官服,元义衡才舒了一口气。
  
  在他眼里,官服代表着规矩,薛白只要还守规矩,万事都好说。
  
  “见过县尉。今夜乡民闹事,多亏了县尉及时赶到,制止了动乱。”
  
  “这般说,我还有功了?”薛白神态平和,脸上还有笑容。
  
  元义衡赔笑道:“当然有功,县令想为县尉报功,也有些误会向县尉赔礼,不如回县署再谈吧?”
  
  “软弱。”
  
  “什么?”
  
  “既得利益、久享富贵者的通病,你们太软,不如高家兄弟硬气。”
  
  元义衡十分尴尬,暗道薛白这般当面批评太过份了。偏他八面玲珑,还能接得上话,笑道:“高家兄弟,颇具野心罢了,论底蕴深厚,还得是县令。
  
  若把“底蕴”换成“脸皮”,其实说得很精准。
  
  薛白知吕令皓是哪些手段,道:“也好,回县署谈吧。我需把这些农户带上,谈谈他们的田地一事。”
  
  “这…..恐县署容纳不下。”
  
  “无妨,他们不娇气,站着就行。”
  
  元义衡只好派人去请示吕令皓,领着这百余农户夜间进城,还是要有所准备,避免加剧冲突。
  
  薛白正准备起行,恰有个小小的身影匆匆跑来,正是任木兰。
  
  “县尉!”
  
  任木兰是从织坊过来的,还在喘着气,迫不及待就道:“县尉回来了,快干掉他们吧.…..”
  
  元义衡听了,不由脸色一变,竟真有点被这个小姑娘的狠劲给吓到。
  
  薛白则是神态轻松,带着任木兰到一旁说话。
  
  “县尉,你一不在,狗大户就派恶仆来抢人了,说织坊里有几个是他们偷逃的奴婢,身契都拿出来了。好在薛班头带了几个伙计拦着,不然就被他们抢走了,县尉得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......
  
  正说着,那边县署已有人来回报,县令答应让薛白带着农户到县署去谈。
  
  “谈?”
  
  任木兰满心以为今夜会像上次那般打打杀杀,甚至打杀得还要狠,没想到阵仗摆开,武器都提起来了,还要谈?
  
  她不由大为着急,道:“县尉,可不能被骗了呀。他们嘴上答应得好好的,等你一不在,又要抢地、抢人了,怎么谈他们都不会悔改的.…”
  
  竞是连一个小姑娘都知道这道理。
  
  薛白却像不知,道:“你别着急,等我先到县署。”
  
  “怎能不急?县尉你是没见他们到织坊想做什么。”任木兰差点哭出来,说话时不自觉地挥舞着手里的刀,急道:“抢地盘的时候,一口气泄了,可就要输了。”
  
  那刀上竞是带着血的。
  
  薛白依旧懒得与她解释,随口道:“我先到县署。”
  
  说罢他便走向黑夜,任木兰转头看去,生怕这个薛县尉也被吞噬了。
  
  地方世族势力像水,流淌时不声不响,却常能溺毙人。
  
  洛河水缓缓流淌,与此同时,有一艘大船靠了岸。
  
  黑暗中先是走下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汉子,之后则是接连不绝的人影。
  
  “胡来水,你带路…...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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